门罗的困境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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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罗 图源网络
门罗的困境
文/宋美娅
6月某日的晨读，老师准时开播，他一边拿一张白纸擦眼镜腿儿，一边说，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玫瑰的故事》同学们看了吗？里面有个角色叫苏更生，她年少时遭到继父性侵，但她妈妈却不保护她。今天我们读的章节，也是这样的故事。一个小女孩被继父性侵，她的妈妈却不阻止。这一小节的题目是”Mom Didn t stop the Incest”，意思是，“妈妈没有阻止乱伦”。
《玫瑰的故事》剧照 图源网络
我们读的这本书的中文名字叫《一念之转》，是美国心理疗愈大师拜伦·凯蒂的代表作，基本上是凯蒂所做的心理疗愈的案例，这一节的内容是一位叫胾安的女士来救助凯蒂，她8岁的时候，一天她的继父趁她妈妈不在家，性侵了她。当凯蒂问她这样的事情多长时间发生一次，戴安抽泣着说，只要妈妈不在家，他都进入她的房间，有时甚至是“每天晚上”。戴安说，妈妈知道却不阻止继父，“我恨她！”。几十年来，戴安生活在痛苦之中。凯蒂在这个小节的开头说，性侵事件是残酷的，我们绝不姑息，绝不容忍。她告诉读者，如果你看下面的对话觉得痛苦，你可以不看，或者作好了准备再来。
书可以先不读，却挡不住现实中这样残酷的事情狂风巨浪般冲到面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拿大作家艾丽丝.门罗今年5月13日去世，她的女儿安德利亚诺，7月7日通过加拿大一家报纸曝出了一件大新闻，安德利亚诺的继父、门罗的第二任丈夫，在安德利亚诺9岁时性侵了她，她的母亲，大名鼎鼎的门罗在知道这件事后对女儿漠然以待，并仍然和丈夫生活在一起。
爱丽丝·门罗 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加拿大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门罗1931年出生于一个牧场主的家庭，母亲是教师。1951年她和第一任丈夫结婚，育有三个孩子，她一边照顾家庭和孩子，一边写作。随着门罗越来越有名，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两个人1974年离婚。1976年门罗跟自己的大学好友杰拉尔德·弗莱明结婚，弗莱明是一位地理学家。就在这个1976年，一天晚上门罗不在家的时候，弗莱明性侵了门罗9岁的女儿安德莉亚，并威胁她不能告诉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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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利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生父，生父也说不要告诉门罗，只是说尽量避免让她再跟继父接触，但下一个假期又把她送到门罗家。弗莱明继续侵犯安德利亚，一直持续到安德利亚十多岁，弗莱明不再对她感兴趣。
此后，安德莉亚严重受到这件事情的困扰，健康出现问题， 25岁时她决定写信告诉母亲门罗。门罗获信后短暂跟丈夫分居，弗莱明很快写信给门罗，他说是安德利亚勾引了他，“我认为是安德利亚闯进了我的房间，寻求性冒险”，门罗立即接受了这个说法，她马上回到丈夫身边。弗莱明道歉了，但只是自己不应该出轨，不应该受小女孩勾引，而不是性侵幼女。
2004年门罗接受《纽约时报》专访，她深情表述了自己对丈夫的爱，她说，我唯一伟大的成就就是嫁得好（居然不是自己坚持的写作）。安德利亚看到这个访谈后深受刺激，她决定起诉继父。弗莱明此时80岁。最后他被判猥亵罪，缓刑两年执行。门罗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直到弗莱明2013年去世，他们感情很好。
门罗在安德利亚和弗莱明之间，立场鲜明，她对丈夫的爱从来没有变过。那次安德利亚给她打电话控诉弗莱明性侵，第二天门罗打电话给安德利亚，不是抚慰她，而是说，你昨天那样对我说话，我原谅了你。似乎是安德利亚伤害了她。安德利亚非常伤心，此后和母亲断绝来往。安德利亚隐忍了几十年，在门罗去世后公布了继父性侵，母亲冷漠的事情，一时成为新闻。
门罗作为母亲非常糟糕吗？是的，非常糟糕！她把女儿作为自己愛情的祭品，牺牲女儿的权益保全自己的爱情，女儿远没有丈夫重要，没有她的爱情重要，女儿只是摆上祭坛的羔羊。甚或都没有对她怜惜一下。
但是，门罗并不是个例，她和美国的戴安的母亲，中国的苏更生的母亲，以及许许多多如此做了但不知道姓名的母亲不是差不多吗。电视剧中苏更生的妈妈肯定有生活原型，还不止一个。当苏更生告诉她妈妈，“我把他当年强奸我的事告诉警察了，虽然过了追诉期，但可以证明他是个惯犯。”她的妈妈斥责她，“你怎么可以落井下石！”苏更生说继父强奸她，她妈妈伸长脖子怒斥她，“那种事情每个女人都会经历，你一闭眼不就过去了吗。” 天呐！妈妈说出这样的话，和性侵一样，是强暴！和性侵一样残酷！
《一念之转》中，拜伦·凯蒂给戴安的对话，问她9岁时被继父性侵告诉妈妈了没有，戴安回答，没有。为什么不告诉？因为看到姐姐被打，姐姐也被继父性侵，姐姐说出来了，但是姐姐被继父打，“妈妈就坐在那里。”
女孩子被家庭成员性侵，实在是不罕见，她们的妈妈或者别的家人，为了家庭的面子，为了维系亲属关系，绝大多数是忽略女儿，无视她们的痛苦，掩藏起刺伤女儿的事件，假装没有这回事。为什么不同国家，不同家庭，不同文化程度的父母却有大致相同的选择？
因为女性的地位仍然普遍比男性低微。如果说，家里有一个鸡蛋也是给弟弟吃，姐妹打工给兄弟挣学费，女孩儿就该干家务，男孩子可以跑着玩，女人就应该洗衣做饭服侍男人，女性更多在普通岗位工作，男性更多掌握权力，这种观念和事实还理所当然地存在时，女性的价值就被视为低于男性，当女性的利益与男性相冲突时，牺牲女性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且选择者不认为是牺牲女性，而是本该如此。
如果没有成为作家，门罗的经历跟大多数女性差不多，比较早就承担起家务，照顾多病的母亲，大学二年级缀学，但她的两个兄弟都大学毕业，21岁结婚生子，然后就是带孩子做家务，没有一个正式的社会职业身份。做为作家的门罗，也有普通女人的一面，所以她会在《纽约时报》专访中说：“我唯一伟大的成就就是嫁得好”，如此说来，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女孩儿毁掉自己的“伟大成就呢”？
母亲并不一定天然给予女儿无私而伟大的爱，甚或会迫于其他种种，祭献出女儿，母女关系杂揉进复杂的东西，并不一定相亲相爱。凭着门罗的赫赫声名，安德利亚的控诉把这个久久匍匐在人世间的真相突然揭示在大众面前。
人们就震惊，这些天谈门罗的文章挺多，惊诧的同时便是对她的批评。其实母亲对女儿的轻视，除了强大的父权制社会结构和文化浸染，还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生活经验，她就没有被珍惜过，她就没有得到过爱，她就是那个被轻易牺牲掉的女儿，她是这样，她的母亲也是这样，邻家的婶子也是这样，女儿自然也应该是这样。这种文化变成基因，一代一代因袭相传，男女都在这个结构和文化之中因因相袭。
弗莱明也不是个例，有多少戴安、苏更生、安德利亚，就有多少弗莱明，他们在美国、在中国、在加拿大，在城市，在乡村，遍地都是。他们把霸凌视为自然，笑傲江湖。此次门罗事件，批评门罗的文章一篇又一篇，门罗的照片比她获诺奖时出现得都多，却鲆少见到一张弗莱明的照片，门罗的形象已经很熟悉了，弗莱明却隐身不见。人们震惊门罗不保护女儿，没有震惊地理学者弗莱明性侵幼女，还诬陷9岁的小女孩勾引他，批评的箭簇都是射向门罗，弗莱明这个正宗的罪犯却平安逍遥，是不是人们对他更宽容？
美国的戴安寻求心理疗愈，她述说的核心是，继父性侵，妈妈没有阻止，“我恨她！”安德利亚揭露继父性侵，母亲门罗置之不理，还和那个罪犯恩爱生活在一起，她们控诉的重点似乎是母亲，人们也是愤怒门罗。但是，究竟谁是伤害胾安和安德利亚的元凶，是性侵的继父，还是不保护女儿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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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保护女儿的母亲确实糟糕，特别是门罗，她在获诺奖之前就已经获得不少奖项，不象苏更生的妈妈，怕离开那个男人吃不上饭，门罗有能力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弃女儿不顾就更让人不理解。门罗的小说中女人有一种隐幽的困境，她的一篇小说叫《逃离》，说一个女人本来想逃离丈夫的，走了一段路又回来了，终了并没有逃离。门罗把爱情看得那么重，离不开丈夫，虽然还是个性侵罪犯，她是否也陷入一种困境，思想意识的困境，放着煌煌的文学成就不说，“唯一的成就就是嫁得好”，这不还是顺应了老旧的评判女人的标准，还不如楼下的老阿姨有觉悟，她也没有逃离老旧的女性的困境。
假若是人们更加痛恨不保护女儿的母亲，而放走真正伤害女孩儿的元凶，也是不公平，对女性更严苛，让女性承担更多的责任。在要求妈妈们保护女儿之前，先把弗莱明们的魔爪斩断，那才是正道。
文学家门罗其实也是一个普通女人，但她的文学成就不可否认，毕竟，没有人要求男性先当个好父亲再当好作家。
宋美娅，高级编辑，中国妇女报社原编委，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第四、五届理事；北京婚姻家庭研究会第四、五、六届理事；中国艺术家教育促进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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